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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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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章

程雲亭吃力地將手掌從鏡面上收回,安安靜靜在冰晶閣外坐了下來。如今九商在內,他若貿貿然闖進去,只怕便不是不能運轉法訣那般簡單了。不知過了多久,程雲亭只覺著閣樓外的天微微變亮,接著那小金烏的光芒將廂房內照得通透,連帶著心放佛一道澄凈起來。銅鏡面上微微出現一絲波動,九商從從容容自鏡中走出,甫一見程雲亭靜靜坐在面前,口角上是自己熟悉的笑容,顧不得先前二人之間道不出的罅隙,先喚了一聲道:“明之!”

程雲亭緩緩起身,忽然緊緊將九商納入懷中,久久不言語。九商亦輕輕將手臂圍上了他的腰,二人靜靜相擁,先前在幽蘭谷中的恐懼同無措,出谷之後的尷尬同迷惘,一點點四散開去。

許久,白鳳樹見九商同程雲亭二人神情溫和平靜,攜手自閣樓轉出來,心中大大舒了一口氣。九商來到白鳳樹前,輕輕伸手摘了一枚果子遞給程雲亭道:“如今你我二人亦休整了一夜,還是早些趕路好。”程雲亭依言接過果子,竟是一副百依百順的模樣。白鳳樹本想調笑一二,卻在二人眉梢中都探得了一絲小心翼翼,到底還是將話咽了回去。

九商同程雲亭山神從芙蓉莊中現身,程雲亭忍不住朝原先水墻出現處瞧了一眼,只見不過是一面石壁,哪裏還有半點青蘭階的蹤跡?

待得二人從那小山洞中現出身形來,果然瞧見一條湍急的溪流,想來他們先前在青蘭階中聽到的流水聲便由此而來。九商放開神識來細細探了一回,並無甚危險,便低聲對程雲亭道:“此處不知可還在罔行陣中,不論遇上甚麽,你定要跟在我身後。”程雲亭本要反駁,卻見九商先行一步,拔出陰瓊木蝴蝶簪,微微一辨方向,順著那溪流走去。程雲亭忙緊上兩步隨後。

那溪流在日光下飛濺在岸邊的碎石之上,時不時有些微涼的水珠兒打在面上。他二人腳程都快,不知不覺走了一段時日,竟仍瞧不出前方有甚麽端倪。九商微微停下腳步,喃喃道:“可是時日太久?我竟覺著這溪流同先前幹涸了的那條……是同一支?”她擡臂指向前方,轉身對程雲亭道:“這水流朝西去,我們先前瞧見的那條,卻是朝東的,若說如此近的地勢,竟會出現倒流之勢,本身便太過詭奇。”

程雲亭接過她手中的蝴蝶簪,凝眉道:“在靈毓山中,又有甚麽是不可能的?我們這一路過來,沒章法之事遇的也多了。”

九商俯下身去,細細查看一番那水的紋理,道:“若真個是我多心了,倒算是萬幸。”二人繼續一路朝前,再過得一陣,連程雲亭也覺著有些不對勁:“九商,你我腳程亦算是快的,如今放佛在一副畫兒中一般,怎地沒個盡頭?”

他二人正自疑惑,忽然見前方竟有個拐彎口,忙加緊朝前方趕去。待得轉過那彎口,瞧見的竟是參天巨木,而先前的溪流之聲戛然而止,放佛從不曾出現過一般。

“罔行陣……”九商低聲喃喃,“便如罔水行舟一般不得常理麽?”這古木陰森堪比崎木嶺,雖如今正是晌午,竟半點光熱都無,九商一咬牙,攜了程雲亭的手,二人一道朝那古木中的羊腸小道中走去。

耳邊是簌簌的葉響,九商將月華劍緊緊握在手中,另在右手腕上套上了一只縮得只剩原先一半兒大的黃金項圈。這還是當年程雲亭贈予自己的,亦或算是阿娘留下的,喚作“伏虎鎖”,如今不過是為自己添幾分膽氣。除了那葉聲響動自頭頂上遙遙傳來,一株株密密麻麻的古木放佛是這虎嘯嶺上的兵士,威冷森嚴。

“明之,你且說這各色樹木可是陣法之一?”九商輕聲道,一面用月華劍將面前的荊棘撥開。程雲亭仔仔細細觀察了一回苦笑道:“你亦知曉我不通五行八卦。且你方才亦道,罔行陣只怕是秉承‘罔水行舟’之意,甚麽想不到之事,皆可能出現。”

先前在溪水旁行走,好歹那水流之聲十分歡快,如今在這古木林中,真真那葉響有如山魈之音,教人無緣無故有些膽寒。二人在此間行走半晌,竟無半點活物氣息,正如了程雲亭先前所言,如同在一副畫中一般。面前那羊腸小道彎彎扭扭,兼之目力受阻,每每過一關卡便要小心翼翼,九商手中的月華劍尖清顫,發出嗡嗡劍鳴之聲,程雲亭亦在手心扣了一把銀針,豎起耳朵來聽著四面八方的動靜。

待得他們欲拐過另一個彎道,頭頂的樹葉忽然活動起來,那些古木的枝條亦迅速抽長扭動。程雲亭一個不設防,手臂竟被一只枝條緊緊纏住,手腕一抖,半數銀針沒入地下消失不見。九商一個反手將那樹枝斬斷,竟被震得手腕發麻。

這難道正是罔行陣的中心?一步步將活物引入,然後用枝條囚住……此時來不及多想,九商一只手緊緊攜住程雲亭,本想縱身躍上,卻見那些參天古樹以泰山壓頂之勢而來。她心念電轉,一路仗著月華劍的鋒芒自地下鉆去,厲聲喝道:“明之,同他們周旋!”

程雲亭見她使出遁地術來,想來要尋那樹木陣法的根本,一咬牙,弓步蹲身,使出一套護身章法來,虎虎如風將那些四處纏來的樹枝一一擊落,只聽得“嘎喳”斷裂之聲,放佛人骨一根根落地。他百忙之中揚出烈焰粉來,那些樹木果然有些懼怕,卻被甚麽力量推著又探索著向前。程雲亭見腳下九商已不見蹤影,竭力凝住心神同那些銅條一般的枝葉周旋。

九商甫一潛入土中,便悉悉索索有健碩的樹根纏了上來。她灌力劍尖,狠狠劈了下去,竟只斬斷了一條,心知蠻力不可為,情急之下將渾身的極陰之氣逼出,一瞬間整個地下寒如冰窖。那些樹根先是“咯吱咯吱”地要靠近,如今卻放佛被施了定身術,半點動彈不得。

九商擔心程雲亭,亦不戀戰,忙自地下掙紮出來,卻見一條鐵臂一般的枝條緊緊箍著程雲亭的腳踝,竭力地拉扯,九商劍芒一閃,那枝條許是因了力竭,許是因了地下的根莖被凍住,一下子便垂落在地不在動彈。

九商扶住面色蒼白的程雲亭,一面狠狠摸了下額上的汗珠兒。方想速速逃離此處,竟聽聞前方有些奇異的聲音,雖沈悶,卻清晰地聲聲入耳。九商低聲道:“不若前去瞧瞧?”

程雲亭苦笑道:“只有這一條路可走,想躲亦是躲不過的。”九商得了他這句話,便攜了他一道跳過那些先前還張牙舞爪,如今卻在當地動彈不得的古木。

“篤、篤、篤……”繞過那狹隘的關口,九商竟瞧見那裏是一處圓木圍繞的空地,四處皆無出口,倒像是這片古木的盡頭。草茵繁盛,一大片綠意茸茸,油亮欲滴。空地當中,草茵之上不遠處背對著他們,端坐著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。日光透過古木叢細碎地灑下來,竟將那翠色襯得愈發金光燦然。那女子身上的白裳如雪浪一般四下散開,伏在地上如同棲息的蝶翼,端的是教人心中心中暗嘆一聲此景如畫。四周一片寂靜,甚至還有些安詳的味道,同先前的兇險天壤之別。

“敢問……”九商試著問了一句,那背對著他們的女子卻半點動靜也無。她胸前的沈悶聲依舊傳來,九商聽來倒有些像石器擊打在絹帛上的音色,又提了聲音問道:“我們誤入此地,打攪貴處清凈,敢問怎地個走出去?”

“篤、篤、篤……”九商同程雲亭對視一眼,皆覺著對方有些不對勁。雖說是他們先行闖將進來,可如今已然恭恭敬敬問了如何出去,為甚半句對答也無?

九商朝程雲亭擺一擺手,自己先朝那女子走去。她方一動足,那草茵上微微有了些波動,放佛即將沸騰的茶水,咕嘟咕嘟冒著泡。待得九商繞到那女子面前時,竟瞧見她面前平平鋪著一塊玉色的絹帛,那女子一直用“右手”在絹帛上敲擊。待得九商看清了面前的情形,脊背上迅速地竄起一股涼意——那女子的右手腕處被人齊齊切斷,原本的右手,如今取而代之的正是一只碧色的石雕刻章,那先前“篤、篤、篤”的聲音竟是這碧色刻章同絹帛相擊發出的!那女子神情溫和恬靜,一雙眸子卻沒有半點漣漪,九商在她面前這般近,她似乎根本就不曾瞧見。

程雲亭見九商神情錯愕,還微微帶了些恐懼,忙拔足便往九商處靠攏。那女子卻微微有了些反應,一轉頭正對上了程雲亭的方向,忽然尖嘯起來,一時之間,樹葉翻卷,草茵瘋長,竟勝過先前九商掐下了囚龍草的花骨朵兒之勢。九商心中一沈,雙足上立刻發力,亦發出一聲長嘯,嘯聲中含了極陰之氣,所席卷之處,皆如同被冰凍了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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